解围同德围：广州“城市孤岛”变迁史

时代周报记者 郭瑞婵 发自广州

傍晚6点，侨德新街市亮起暖黄色灯光。“落班啦？”看到熟悉的面孔，菜档老板从不吝于打招呼。他们熟悉街坊的购买喜好和习惯，再细微的变化都能察觉，“很多街坊回来时间早了，买菜时间也提早了”。

这里离地铁同德站A出口也就50米远。2020年11月26日，广州地铁8号线北延段开通，途经陈家祠、西村、鹅掌坦、同德围，最终到达滘心。地铁开通后，8号线呈南北、西东的“L”形走向，串接荔湾、白云，为同德围实现“解围”。

同德站开通1个月，摊贩收摊时间都变早了。“以前要等到晚上7点才会多人买菜，现在地铁开通了买菜高峰提早到傍晚6点。街坊下班早了，收摊时间也跟着提前了。”守着4平方米牛肉档的余哥对时代周报记者说。

同德围居民盼望“解围”已久。位于广州白云区西南角，同德围与荔湾、越秀隔涌相望，直线距离相隔不远，但因人口稠密、出行方式单一，被本地居民称为“围城”。要去一趟对岸的陈家祠，不过六七公里路程，坐公交至少要一个小时，那可是“出广州”“出省城”（粤语“出”，意同“去”）的一件大事。

如今，从同德围坐地铁到陈家祠，最快只需7分钟。开通地铁之后，同德围这座“围城”被逐渐打开。

“上埗桥附近有一栋空置了三四年的楼宇，地铁开通不到一个月被招标了。”前广州市政协委员、同德围公咨委主任韩志鹏对时代周报记者说，通地铁会带旺同德围人流物流，逐步带动商业发展。

然而，历经20余年时光，一河两岸发展步伐早不相同。在高楼密布的大都市中，同德围“矮小”得格格不入，融入广州之路漫漫。

围城—从广州来，“去”广州难

值得玩味的是，同德围这座“围城”本源于地铁修建。

本是小渔村的同德围因西靠石井河，东临新市涌，被围成一个面积为3.59平方公里的角落，是白云、荔湾、越秀三区的交汇点。

20世纪八九十年代，广州市政府寻找兴建解困房与地铁拆迁安置房的地块时，靠近老城区的同德围成为不二选择。1993年，地铁1号线破土动工。沿线街坊响应支持城市建设号召，离开老城区，搬入同德围安置房。

“屋大，敞亮。”斌仔家也是因地铁施工而搬到同德围。

彼时还是初中生的斌仔第一次走进同德围新家后，对新生活多了一份期待。1998年，他们一家八口挤在越秀区的旧屋，房间阴暗窄小，而同德围的安置房足足有130平方米，宽敞了不少。“房价也便宜，也就1800元/平方米。”斌仔说，那会不论是搬家还是买房，同德围都是不错的选择，很多街坊和亲戚都选择搬到同德围。

但斌仔很快发现，房价便宜是有道理的。“比市区荒凉。刚搬进来的时候，附近还有很多老旧厂房、仓库，连石井河都是黑臭的。”

然而，越来越多人挤进这个角落。

和老广们一同住进同德围的，还有数以万计的外来务工人员。当地村民洗脚上田后建起小洋楼，出租给外来务工人员作为安身之所。据2007年媒体报道，这些新建的小区和密集的“握手楼”至少容纳了30万人。

但这30万人的出行只有一条路—双向四车道的西槎路-西湾路，将同德围和老城区连接，被称为“华山一条道”。只要有一辆车故障，整条路瘫痪。

塞车是同德围居民的日常。“车里，人贴着人站，乘客和司机一起发牢骚；车外，车龙看不到尽头。”斌仔说，从市区方向回同德围的公交车里，隔三差五就会出现这样的场景：还没到站就会开门落客，车门一开，至少下去1/3的乘客。“实在塞得没办法，宁愿走路，比坐车都要快。”

这里成了一座围城。“外面的的士不愿意开进同德围，担心进来了出不去；同德围里的的士没有生意，因为常常车一动不动，但计价表的数字狂跳，没人愿意打车出去。”斌仔说。

“能不出广州就不出。”这是同德围居民的共识，“堵怕了。”

虽说如此，但斌仔依然有期待。“刚搬来，街坊就流传这里要通地铁。我们也是这么盼着的，这么多人搬进来，配套建设肯定也得跟上。”

这一盼，就是12年。

2010年3月，广州市规划局首次公开“2011―2015年地铁建设方案”，8号线北延段榜上有名。2013年，广州通过《同德街控制性详细规划》。同年11月，同德围地区的地铁站开建。

解围—逃离还是留守

同德围确实“解围”了。

2018年8月，广州地铁公布同德围站改名为同德站。据媒体报道，同德围是20世纪90年代同德围地区开发后才有的称谓，二者指代同一个区域。地铁同德站位于粤溪村，是原来同德乡府所在地，实际是恢复其本来名字。

地铁还没建好，站名就被改了，但街坊却笑说，“不再被‘围’了。”

等了20年，同德围居民终于等到地铁通到自家门口。地铁开通一个月后，时代周报记者连续两个工作日傍晚六七点来到西槎路观察发现，即使是下班高峰期，贯穿同德围的西槎路整体顺畅，并未出现堵塞。“地铁开通，我简直是要欢呼！”64岁的范姨在同德围开菜档，收工后要回荔湾，从同德乡坐公交到西湾路，一堵就是两个小时，现在坐地铁15分钟就能到家。

“此前通车的同德南北高架，只是在同德围内部循环，减轻西槎路的压力，但进出市区仍然要经过西湾路。”在韩志鹏看来，只有地铁通了，同德围才说得上是解围。

但同德围真的解围了吗？

时代周报记者从同德地铁站走出来，这个城区没有太多城市的样子：空置的旧商场贴着公告，称因地铁施工影响生意，商铺撤场，商场暂停营业；马路对面的货场废弃多时，也并未转型；上埗桥的拓宽工程仍在进行，砖头随意堆在路边。

“别说去银行、政府部门办事还是要去市区才能办成，这边连大商场都没有，买件衣服都要‘出广州’。”在同德围生活三四年的余哥也养成了到市区购物的习惯，地铁开通了，半小时就能到北京路商圈。

“不仅是购物，连住在这里的人都在离开同德围，以前这里（街市）很热闹的，现在没几个人，一半档口都做不下去了。”余哥发现，傍晚到街市买菜的熟面孔少了，一问才知道是搬走了，子女在其他地方买了房就把父母接过去，年轻人也不会留在同德围。

交通不便、配套不足，让越来越多人选择“逃离”同德围。

销售中介都在推销“外面的”房子。“均价不到一万元/平方米，坐地铁半小时就能到。”“首付只要5万元，还有学校配套，不用担心学位。”

本地的二手房未必能赢过这些外来房源。在同德围做销售这行已有15年的小花（化名）表示，“这里的房子楼龄高，多数都是楼梯房，不好卖。”

突围—打好地铁经济牌

地铁开通，只是同德围这座围城被放开的第一步。

时代周报记者梳理了近三年广州市白云区对同德围的规划，无不提到“地铁经济商圈”，借助地铁站点激活同德围的发展。

2017年9月，“白云时事”公号提到，同德围面临产业结构低端的发展瓶颈，经济基础仍显薄弱。对此，同德街围绕产业升级，谋划以贯穿西槎路的地铁8号线北延线为辖区经济发展主轴，依托鹅掌坦、同德围、上步和聚龙地铁站点，以公共交通为导向的开发模式，主力打造四大地铁经济商圈。

在发展地铁经济方面，同德街以鞋服产业链的价值提升为重点。

具体来说，同德围将依托地铁建设、白云火车站建设，带动站西商圈扩张与发展，推进西城同德鞋业基地升级改造，以及辖内商业楼宇升级改造和招商引资，打造鞋服全产业链。

以西城鞋服园区为例，时代周报记者走访发现，该园区毗邻站西鞋业商圈、流花服装商圈和梓元岗皮具商圈三大专业市场，也是同德街面积最大、规模最大的鞋服基地，过去以物流仓储为主要业态的园区，升级为集产品研发、展示、电商等为一体的总部经济圈，向公园式互联网社区转型。

不仅如此。园区在保留和升级鞋服传统产业的同时，还会引入新兴业态，如外贸公司、教育培训等，吸引现代服务业进入同德围。

“这里也是同德围难得的休闲娱乐园区，设有咖啡厅、24小时健身馆以及网红打卡地。”园区工作人员对时代周报记者介绍，目前一期已完成招商，二、三期企业入驻率为50%。

这是同德围借助外力优化产业结构的缩影。但同德围要突围，不仅是要自身优化，还要吸引外来因素，推动自身产业结构升级。

韩志鹏曾提到，地铁将集聚大量的人流、物流、资金流，建议政府部门综合考虑这一地区产业发展布局和城市空间结构，遵循土地利用控制性规划，有计划、有步骤地推动同德街城市空间结构优化和功能升级，打好地铁经济这张牌。

“不是说地铁通了，就是融入广州了，不用出城了。”韩志鹏对时代周报记者说，同德围要融入广州发展，还需要推动城中村改造、业态升级。他相信接下来地铁也会给沿线带来利好。“仅在同德围区域就有4个地铁站，地铁经济将带动沿线经济，形成浓厚的商业氛围。”

同德围也在努力。12月9日公布的《广州市白云区城市更新专项规划大纲（2020―2035年）》（决策征求意见稿）中，同德围大部分空间被旧村庄与旧厂房占据，被列入鼓励改造区与重点更新片区。

目前，同德围正在进行中的田心村改造，被视为白云区城中村改造样本。根据规划，改造后，田心村不再有“一线天”“握手楼”的景观，村庄建筑密度整体下降35%，公建配套面积增加9倍，还会配套甲级商业写字楼，营造良好的商业氛围。

生活在其中的同德围居民，期待反而朴素。

斌仔希望同德围能配套更多供市民休憩娱乐的地方。“或许能增加一个图书馆，让它不再是文化沙漠，更有城市的样子。”

这座围城的地铁经济效应开始显现。

贝壳找房数据显示，12月18―24日这一周，同德围二手房挂牌均价为27274元/平方米，环比上周上涨0.1%；成交均价为24602元/平方米，环比上涨4.4%；成交周期为31.1个月，高于白云区的平均成交周期24.6个月。

“地铁开通后，询盘量确实增加了，大概是20%。但这并不意味着房子容易出手，现在两个月能卖出去就不错了。”小花说。

同德围开进了“解围”地铁，但它离融入广州还有漫漫长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