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象:枪口下的苟活
一头大象的寿命是70岁,自然死亡成为了奢望。森林的被滥伐,它们的领土不断被人类蚕食,而它们自己也面临着被人类猎杀的危险。
特约记者 龙婧 发自肯尼亚
血牙是真实存在的。
它是所有象牙中最昂贵的一种,洁白的象牙体蔓延出血丝一样的花纹,美丽非凡。
肯尼亚方面认为,血牙仅仅存在于母象血气最旺盛的怀孕阶段,只有这个时候,血才会一丝丝渗透到象牙—你可以想象背后的残酷,你必须杀死怀孕的母象,然后为了象牙的完整性,用斧头砍下它们的整张脸。被剥脸的大象,往往还未断气,它们得挣扎好久才能在血泊中跟未出世的孩子一起死去。
另一种解释是,偷猎者让身体健康的大象全身血液循环加速的时候把象杀死,取下的象牙,呈微红色,故称血牙。
对大象而言,眼下这个时代是一个充斥着悲伤和各种危险的时代。大象是地球上非常古老的动物,它们总是能依靠惊人的记忆力在自己的领土上往返迁徙,濒临死亡时会离开象群,死在不为人知的象冢里。
一头大象的寿命是70岁,自然死亡成为了奢望。森林的被滥伐,它们的领土不断被人类蚕食,而它们自己也面临着被人类猎杀的危险。
被屠杀的QB家族
每15分钟,世界上就有一头大象被杀害。在过去的数十年间,超过70万头大象被杀害,1/5的象群丧失了它们的成年领头象。
在肯尼亚,Qumquat是一头很有名气的母象,她的家族被称为QB家族。当Qumquat只有8岁时,她就开始被作为样本处于野生动物保护者的跟踪观测中。每一个雨季,研究者们都会看着Qumquat在祖母的带领下,从坦桑尼亚迁徙到肯尼亚,从肯尼亚回到坦桑,看着她成熟,生子,看着其家族不断壮大。
这种观测,整整持续了40年,这个期间,研究者们还给她的儿女们取了名字,大女儿叫Qantina,二女儿叫Quaye,小女儿叫Quanza。
2012年的雨季,一切终止了。
Qumquat一家,被盗猎者杀死在了从坦桑尼亚通往肯尼亚的迁徙途中的安博塞利国家公园里。当野生动物保护人员发现他们一家时,Qumquat的头部已经腐烂了,她的整个脸被砍了下来,跟她一起被杀害的,还有她的两个女儿。13岁的Qantina和10岁Quaye。一岁的小女儿Quanza因为还没长出象牙幸免于难,保护者看见她时,她正在母亲尸体边无助徘徊,不停地用鼻子去推母亲的身体,一遍又一遍。
屠杀并没有停止,2013年,肯尼亚桑布鲁地区最年长的80岁高龄的大象Changilla倒在血泊当中,盗猎者不仅带走了象牙,还带走了它的整个头部。世界上最巨型的大象“萨陶”,也因为每根超45公斤重的象牙而被盗猎者砍下了脸部。
杀死大象的手法很多,有直接用枪来捕猎大象、犀牛等大型动物,也有用陷阱。朱利亚斯•恩祖默是一名曾经的盗猎者,他说,用枪容易引来在森林里巡视的游骑兵,于是很多盗猎者经常在大象的水源处布下由铜线构成的陷阱,这些铜线柔韧性很好,很容易卷曲成圈状,而且它们不容易被折断。
“大象一旦被套住,很难挣脱。”朱利亚斯•恩祖默沉默了会,补充道,但需要大概11天的时间它们才会死去,所以它们会遭受很大的痛苦。
盗猎者并不是没有风险。
山姆•马迪沃从前也是一名盗猎者,因为贫困,他14岁辍学后就开始猎杀大象维持一家人的生活,从那时到现在,他一共猎杀过大约50头大象,但好几次他差点丧命,有一次是差点被发狂的大象一脚踩死,而另一次,则是跟游骑兵相遇。“有一天,在我设法杀死两个大象时,我想有人把情况泄露给了肯尼亚野生动物管理局”。山姆•马迪沃说,游骑兵们第一次开了六枪差一点儿杀了他,第二次当他试图逃跑时他们再次开了三枪,具有黑色幽默的是,即使在逃命途中,山姆•马迪沃还是确保自己携带了至少一根象牙。
山姆•马迪沃说,他杀死一头大象,一根象牙可以卖到200—250美元。肯尼亚一位长期观察象牙贸易的记者对此评价道,山姆已经足够幸运,更多的盗猎者“幸运的人会得到10000先令(人民币700元),但一般来说,这个价格只有5000先令(人民币350元)”。
在肯尼亚,杀一头大象往往意味着终身监禁。不过,在高失业率的非洲,一根象牙的价格,很可能相当于一家人3个月的生活费。
对于很多贫民来说,眼前的活下去更为重要。
大象孤儿
一般情况下,盗猎者并不会杀死小象,这并不是因为仁慈,而是小象还未长出象牙。
幸存的小象在发现后则会被送往专门的大象孤儿院。
内罗毕大象孤儿院就是其中的一间,这个1977年就建立的孤儿院位于城市的郊区,已经抚养了将近200只小象,目前,还有30多只小象在这里生活,其中70%-80%都是盗猎的受害者。
“我想告诉你一只叫荣格勒尼的小象的故事。”大象孤儿院饲养员Edwin Lusichi(爱德文•路斯驰)说,他已经在这个孤儿院工作了超过5年的时间,
荣格勒尼是和她的妈妈一起被发现的。她的妈妈被盗猎者击中受伤了,但她没有立刻死去,而是跑了一阵。自然保护区的别动队员听到枪响后进行了搜寻,发现了她。队员们治疗了这只象妈妈,处理伤口后,认为这只象妈妈能够存活下来,因此就把她放到野外了,和小象一起继续正常的生活。”但是没过多久,子弹造成的伤口感染了,象妈妈变得虚弱,虽然保护者们再次给她处理了伤口,但依然回天乏力,在三周之后,小组队员在野外发现了这只象妈妈,她躺在地上,非常虚弱,不能寻找食物,也不能保护自己的孩子。
荣格勒尼被发现时,正在喝妈妈的尿,并不时用鼻子去触碰妈妈的干瘪的乳房。“小象没有吃的,因为象妈妈不能进食而不能产生乳汁,小象也没有喝的,因为她还太小而不能走路。所以这只小象被迫喝她妈妈的尿。你能想象这个画面吗?”Edwin Lusichi说:“一只即将死去的非常虚弱的象妈妈,和嗷嗷待哺的小象,因为没有母亲的乳汁和水也在死亡的边缘,象妈妈和小象会想些什么呢?所以我们营救了这只小象,因为她已经失去母亲的保护,所以必须和母亲分开,“
“这就是关于这只名叫荣格勒尼的小象的故事。”Edwin Lusichi加重了语气。不幸的是现在这种情形仍有发生,还有一只名叫关扎的小象,他亲眼看见了自己的母亲被盗猎者枪杀,砍掉了象牙,但是关扎太小而不能保护自己的妈妈,在盗猎者离开后,他跟在后面,保护妈妈的尸体。还有一只小象,她妈妈被击中后没有立即死去,小组治疗后,三天后死去了,小象只有14天大。
还有一只叫松节的小象,他来的时候一岁,能记住所有事情了。他的妈妈被盗猎者开枪击中后,在盗猎者砍掉牙齿的时候,松节企图保护她的妈妈,也被盗猎者用枪击中腿了。所以现在腿上还有很大的疤。这些只是一小部分的故事。
昂贵的抚养
抚养小象是一件昂贵的事情。原因在于它们不能喝任何种类的牛奶,必须是医生给的特别配方专门给小象的牛奶,从英国运过来的,一只小象一天要喝18升,所以饲养一只小象平均一个月的花费是900美元,包括进口奶、人工费、药物等。
更大的挑战则来自于让幼象存活下来,因为大象在2岁之前是完全依靠母乳来喂养的,直到4岁时才断奶。内罗毕大象孤儿院的创始人谢尔德里克夫妇在察沃国家公园里一起度过了十几年的时光,但是他们从来没有养活过任何一头大于1岁的小象,因为他们找不到可以和大象母乳营养相匹配的配方奶。谢尔德里克夫妇最初认为大象母乳的含脂量应该非常高,所以他们尝试着将奶油和黄油进行混合来喂养小象,很快这些小象因为无法消化这些食物而死去。不甘失败的他们又用脱脂奶粉来进行喂养,最后这些小象越长越瘦也一个个地死去了。终于在大卫去世前不久,这对夫妇成功地配制了一种配方奶,他们用婴幼儿配方奶粉和椰汁进行混合,结果一头只有三周大、名叫爱莎的小象在食用这种配方奶后越长越大。
象的智商相当于人的7岁,对于儿时的记忆,它们通常会记得,为了让它们忘记痛苦,饲养员们必须经常抚摸它们。和它们说话,也不能吼骂它们。
1-5个月的小象,得像人类婴儿一样呵护。“喂养它们没有固定的时间,它们饿了我们就必须喂它们。”Edwin Lusichi说,对6个月到两岁大的小象,饲养员们需要3个小时喂一次,所以饲养员们都在小象的象舍里有张床,白天和晚上都陪伴着这些失去母亲的小家伙。
很多时候,这些小象表现得跟人一样,如果它们饿了,小家伙们就会像婴儿一样,有的哭,有的叫,有的来蹭你要吃的。如果它们吃饱了,满意了,它们就会想去别的地方转转,找一些绿色的蔬菜植物吃。如果没吃饱的话,就会一直跟着你。
两岁之后的小象,则6个小时喂一次,这是它们和奶水切断的关键时期,饲养员们会喂它们一些绿叶蔬菜,并训练它们独立的能力,比如说减少牛奶量,吃更多的绿色食物,晚上自己睡觉而不再有人陪它们一起睡,到它们3岁的时候,它们会被带到野外,让它们熟悉外面的世界,它们知道自己属于大自然,“但是需要很长的训练时间,少则5年,多则10年,它们才能完全适应野外。”Edwin Lusichi说,如果顺利的话,4年后小象们会被带到另一片自然保护区,那里,时常有象群经过,饲养员们把小象推向象群,如果象群的头象接纳他的话,会用鼻子把他拢到身边,温柔地触碰它,带着他慢慢离开这里。
生与死的较量
回归森林里的大象,开始由另一群人守护。这些守护大象的人,被称为游骑兵。他们属于肯尼亚野生动物保护局。
“选择这个职业的人,更像是一种使命召唤,当你感觉到这种灵魂的对话时,你就会去保护这些动物。”肯尼亚野生动物保护局的新闻发言人Paul K.Mbuga说,2700个游骑兵守护着22个国家公园和29个自然保护区。对于这么大的区域来说,这些游骑兵的人数少得可怜。队员们每次要搜寻很大的范围,一次行动一般要持续六个小时的时间。他们要使用各种方法来尽可能全面的搜寻盗猎者及他们所留下的陷阱。有时他们要爬到树上来获得更好的视野。
每年7月份时,是游骑兵最忙碌的时候,因为这时的草原很少下雨,在草原和森林里,有水源的地方总是那么少—盗猎者们只需要守在水源旁边就好。对于那些寻找水源的大象,这往往就是他们的丧命之地。
游骑兵们要做的,就是阻止盗猎者们的屠杀,然后把他们投进监狱。但这个工作十分危险,每一次跟盗猎者的相遇,都是一场生与死的较量:“要不我们开枪打死他们,要不他们开枪打死我们,没有其他选择。”Paul K.Mbuga说。他们曾经想过活捉盗猎者,但那些持枪的强盗一看见他们走进,就毫不犹豫地开火。在去年的时候,他们有五位同志死在盗猎者的枪下,而在前年,这个数目更高。
“这是一场战争,无可避免。”Paul K.Mbuga说。他憎恨所有的盗猎者,有时候,一些良心发现的盗猎者会向他们通报其他盗猎者所处的方位,但这仅仅是少数。而且他更大程度地相信,这些出卖对方的盗猎者,很可能只是出于竞争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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